关山千里

越知月光沉默地坐在床上时，不出两分钟，毛利寿三郎就知道他心里在考虑什么事情。

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，打定主意在对方有动作前他绝不说话，也不往对方身边凑。已经到了这地步，他也不想再扮演什么贴心乖巧的后辈兼男朋友的角色了。

最终还是越知先开了口。他抬起头，白色的发丝间露出一只布满疲惫的眼睛，在一起这么久了，毛利还是第一次看见月光显露出这样明显的辛苦神情，他心里一抖，随即唾弃自己的心软，却仍然在他轻声呼唤自己的时候转过头，并在他张开手臂时走了过去。

“寿三郎。”他叫自己的声音像是在叹息，毛利想。但他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拥抱。

越知随之就又陷入了沉默，毛利觉得心尖发酸。真是奇怪啊，明明所处平地，却感觉在飞速行驶的列车上一样摇晃，头晕与流失感一同涌了上来。他把头抵在越知月光的肩膀上，对方搂紧他，在他耳边低声说：“跟我说说话吧，寿三郎，我想听你说话。”

说什么？毛利的嘴里发苦。今夜过后，他们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，他们心里都很清楚。

月光。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。

“你要我说什么？”他哑声问他，“说了难道你就能不走了？”

毛利立即闭上嘴巴，这句话刺伤了越知月光，但同时也刺伤了他自己，把他心里的软弱暴露无遗。他突然恼怒起来，说不清地，一把把越知推到，跨坐到他腰上。

“你想听我说话，是吗，月光桑？”他冷笑，同时痛快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，并扯断了对方衬衫上的两颗扣子，扯着他的衣领迫使他直视自己。

“那就看你有多少本事吧。”

他捧着他的脸，深深吻了下去。

这场欢爱一点也感觉不到“欢”的成分，尽管身体获得了欢愉，心里却仍然发沉发涩，毫无快意。毛利搂紧越知的肩膀，亲吻他曾饱含爱慕地凝视过的侧脸和眼睛。越知又扣着他的后脑和他接吻，在毛利嘴里尝到了苦涩的味道。

“别哭。”他低声在毛利耳边说，急切地安慰他，“寿三郎，别哭。”

毛利的回应是再次吻了上来。他的舌头探进来，带着一种蛮横与急迫，霸道地纠缠他的舌头，越知紧紧抱着他，就像他们的身体同样紧紧地契合。

这个吻仍然带着苦味。越知突然想起了他们的初吻。那是他们还在u17的时候，毛利刚刚升入一军，正式和自己组成了双打的搭档。在夜晚的寝室里，他殷勤把家里寄来的草莓分给越知，像个孩童一样略带试探地撩起了对方的刘海，凝视那双他已经不会惧怕，反而喜爱的眼睛。

“好吃吗？”他靠近越知，笑嘻嘻地说，“我家自种的。”他近一步贴近越知的脸庞，自己也没有经过思考地，伸出舌头舔掉了他嘴角的草莓的汁液。

“很甜，对吧？”

毛利的眼睛在灯光照耀下，同样发着光，剔透清亮，内里流淌着炽热的浓稠的蜜糖。在这双眼睛注视下，不管怎样的任性要求都能被应许吧？又该怎样去责备他一时的无礼？仿佛也被什么蛊惑催使一样，越知拥住了毛利，把他的嘴唇压在了自己嘴唇上。

“是很甜。”

越知喃喃。

毕竟是草莓味道的，酸甜的初吻啊。

那一刻，他恍惚间想到，被称为“精神暗杀者”的人是毛利，或许更合适。

就像现在，这双眼睛中仍然流淌着糖浆，甜蜜，却致命。在这双眼睛里越知看见了自己卑微的倒影。是他不好，可他无从选择。他本想要道歉的，但话到了嘴边却被毛利用手死死堵住。他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近乎绝望的情绪。“别说。”他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，“别让我恨你。”

他低下头咬住越知的嘴唇——似是撕咬而非亲吻。在心里他无声哭泣，尽情地、彻底地，几乎是在嘶吼哭嚎。所有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，对他，对月光，对他的心进行谩骂与礼赞。他喜欢越知月光，从高一场上和他对打时就喜欢他。这些年来，越知月光每一个时刻——快乐或悲伤、健康或受伤、荣耀或屈辱，都有他的参与。可是以后，他要让位给别人，越知月光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他的痕迹了。

他很疼，全身都疼，但和心里的疼痛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。他掐月光的喉咙——仅仅一下，又反手去掐自己的，以免泄露出什么声音。他此刻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，不管是旖旎的还是脆弱的，他通通不愿意，他现在只想尽情地投身在这场最后的爱里燃烧殆尽。

一夜未眠。

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倾泻出来，毛利拉开越知揽在自己腰间的手，下床把衣服一一穿好，然后凑到越知身边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睑。

越知睁眼看他，他笑着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，温和地说：

“月光，祝你幸福。”

毛利直起身子没有留恋地走出去，没有回头——倒也不那么在乎越知有没有坐起身子拉他一下的意图。他散步一样地，走过那些他曾和越知月光一起走过的地方，一边走一边想，自己刚刚的表现真是虚伪。他希望越知幸福吗？他想的，这是他真实的愿望。可是，心里有那样一块小小的角落，冒出一个声音：不，他同样希望他不幸福。他会后悔的，他抛弃了自己，他一定要后悔的。

毛利最后走到了他和越知第一次约会的公园里。他坐在湖边长椅上，拿出手机翻看照片，他自己都吃惊地发现原来他和越知有那么多合影，还有越知的照片。他一张张翻过去，一起在外面用餐的、一起做饭的、逛游乐场的、打球的……他又看了一遍信箱，他定期清理，却从不舍得删掉越知发给他的信息。大多是一些琐碎的话，提醒他按时吃饭睡觉复习，告诉他想见他，还有约会的时间地点，和好多无意义的闲聊。毛利照例一条条看过去。一边看一边笑。然后，在看完最后一条，他站起身，用力把手机扔进了湖里。随着哗啦的一声水声，他骤然崩溃哭泣，不管路过的人看着他目光有多么古怪惊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