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山千里

童话风，王子扉×人鱼斑

注：开头出自梗出处，童话《海的女儿》

在海的远处，水是那么蓝，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，同时又是那么清，像最明亮的玻璃。然而它是很深很深，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。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，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。不过人们千万不要以为那儿只是一片铺满了白砂的海底。不是的，那儿生长着最奇异的树木和植物。它们的枝干和叶子是那么柔软，只要水轻微地流动一下，它们就摇动起来，好像它们是活着的东西。所有的大小鱼儿在这些枝子中间游来游去，像是天空的飞鸟。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。

你们知道这“海底的人”，他们都是人鱼，有人形的上体和长长的华丽的鱼尾巴。他们会说话，手指间没有蹼，身上也不黏糊糊的。他们有自己的王国，有法律、有组织、也有纪律，一点儿也不像故作高深的人类学者那样猜测的：它们不存在，或者：他们都是海兽一样的野蛮东西。

海里最深的地方是海王宫殿所在的处所。它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，它那些尖顶的高窗子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；不过屋顶上却铺着黑色的蚌壳，它们随着水的流动可以自动地开合。这是怪好看的，国为每一颗蚌壳里面含有亮晶晶的珍珠。随便哪一颗珍珠都可以成为皇后帽子上最主要的装饰品。海王和他的孩子们住在这里。他一共有六个孩子，最小的那个叫泉奈。他是一条真正的小美人鱼，又小又美，有一头海藻一样的乌黑的头发，和一双很灵活的大眼睛。但很可惜，这个故事并不是讲他的，尽管每个故事都喜欢关注最小的孩子。

泉奈有一个哥哥，名叫斑，是他最喜欢的人，他事事都听他的。斑也长着和他一样颜色的头发，眼睛像托着露珠的勿忘我花。他的头发不像是泉奈的那么柔顺，反而呈现出一种很张扬的气度。可是当它们随着斑的游动在海水里铺散开来，像一大块绸子，模样又是那么好看。斑的梦想是当海盗，一个真正的海盗——他们真的有一艘海盗船，是几年以前从海上面的世界里沉下来的。它保存得很完整，他们从舷窗钻进去，就能欣赏到和海底不一样的富丽堂皇：地板是深红色的，抹着油，发着光；墙壁上有花纹，有挂画，有浮雕；器具有金的，银的，还有象牙和琥珀的；圆形的大床镶着珠宝，床面摸上去滑溜溜、坐上去软绵绵的。他们都喜欢这个地方，只是甲板和船体有几处破了，但是没关系，反正它里面本来就都是水了。哪有一条小美人鱼会在意船里有水呢？

斑是一条不同寻常的小美人鱼，他喜欢到海面上去。别的人鱼都爱在海里，游来游去地到处玩儿：坐在鲸鱼身上、拉路过的小丑鱼的鱼尾巴、在海草丛里捉迷藏、摘几朵好看的花装饰自己和屋子。海面有什么好玩的呢？什么都没有，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水面，空气干巴巴的，太阳还那么烤人。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不理解他的做法，他们更乐意呆在海盗船里，畅想以后的日子。斑不爱参与这个，只有在他们提到爱情和传说的时候他才肯加入。他们从小听着这样的传说长大：等到成人礼的那一天，他们要游到海面上去，救一个落水的年轻人，那就是他们命定的爱人。

对此，大多数小美人鱼都觉得蠢透了，泉奈，他的小弟弟，每次都会摇头批评这个故事。海那么大，一年的日子那么多，哪里那么巧就在那一天那一个时候能遇到一个落水年轻人呢？而且人类又没法在海里生活，他们要怎么在一起，生出小小美人鱼来呢？

“瞧他们那蠢样子，两条腿，一点鳞片也没有，怎么能生出健康的小人鱼？”泉奈说，“而且我敢说，他们不会比那些尖脑壳的鳞虾更聪明的。”

斑也不明白这传说到底有什么意义，但他是一条很传统的美人鱼，对传说的权威坚信不疑。而且，他一直期待着，如果成年礼那天能救一个溺水的海盗，和他展开一段美丽的爱情，那多酷呀。

怀着对这种美好未来的憧憬，斑在成人礼那一天游上了海面。海面静悄悄的，没有传说中的暴风雨，而且连一条船的影子也看不见。斑从白天等到中午，又从中午等到晚上。没有，什么也没有，没有沉了的船，没有落水的人，他感到十分失落。

正当斑决定回去的时候，他听见了远远传来的歌声。他已经潜进水里了，因此不确定是不是海水在他耳朵里搞的鬼。于是他又浮上来，竖起耳朵，环视四周。

是真的，真的有歌声！还有音乐声和笑声。远处出现了一大团影子——不，这不恰当，因为它发着光，能灼伤眼睛一般闪亮的、即使是斑也从未见识过的光。斑兴奋起来。现在船有了，他只要等着人掉下来就可以了。

他在船底下游着，不时偷偷浮上水面看，是否有谁有掉下来的可能。船里的人都在唱歌跳舞，十分欢乐的样子，虽然，斑并不很在乎。他注意到船里有一个人是众人的中心，他希望那个人能掉下来。因为他长得很不错，五官精致可爱，头发像是融化了的白银，还有一双海一样深邃平静、冰山一样清冽、珊瑚一样红的眼睛。斑喜欢海，喜欢珊瑚，也喜欢浮在海面上的冰山——尽管有点儿凉，但它们是很好的歇息与玩耍的场所。想到这里，他脸红了，而且发烫，他不得不把它埋到海水里去。

深夜，歌声终于停止了，灯光也熄灭了。斑可以放心地浮出水面。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，仰望着这艘巨船，想象着睡在里面的那个白头发红眼珠的人儿。午夜就快到了，他的生日要过去了。斑感觉失望极了。

这时，远方传来了隐隐的雷声。斑眯起眼睛凝望天空。之前他一直分不清那些黑色的云到底是乌云，还是只是夜晚天空的常客？现在他可以确定了，那是乌云，一场风雨要来了。斑高兴起来，欣喜让他跃出水面，又落回去砸出一大蓬浪花儿。他还是有机会的，斑想。

不过是眨眼时间的事，暴风雨就来了，现在海不在平静，而是变得可怖——海总是这样的，心情瞬息万变，每条船都该知道，从一切顺利到船毁人亡，是很轻易的。不过，斑才不在乎呢，风雨越大，他觉得越有希望。

随着狂风嘶鸣，大雨倾盆，海面变得狂怒而暴虐，掀起的浪像是冰山那么高、城墙那么厚。斑潜到海里，潜到深深的水下，看那艘船像是孩童手里的皮球一样被抛上抛下、忽高忽低、摇摆不定。现在船上的人大概都醒了，只是斑听不清滚滚雷声和嘈杂的雨声、风声、浪拍打船体的巨响中混杂的人类的尖叫和哭嚎。他舔着嘴唇，等待着，直到船被打翻，有人类慢慢沉下来，但他们不是斑在等待的对象。他一直静静地等着，一直到看见那抹银色落了下来，他才游到水面上，直直地游向那个人，把他抱在怀里。

他真好看。斑想，他撩了撩黏在男人脸颊上湿漉漉的头发，然后低下头亲了他一下。他尝起来也像是他最爱的海。斑甜滋滋地想。他想把这个人带走，带到他的船里，永远和他在一起。但是不行，人类无法在水下呼吸，一点水灌进身体里就会让他们永远闭上眼睛。这让小人鱼困惑了一会儿。最后，斑抱紧男人，让他的胳膊搭着自己的颈子，头垂在自己肩上。他扶着他，慢慢向远方游去。他要找一块陆地，让他的爱人休息。

陆地找到了，把男人弄上去还费了一番力气。他的弟弟说得对，陆地不好，又干燥又粗糙。斑坐在沙子上时感觉一点儿也不舒服。但为了他的爱情，他还是忍下来了。他把男人的头放在自己的尾巴上，温柔地梳理男人被海弄得乱糟糟的头发，又在男人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。

他才不走呢，斑想，即使别的人类来了也不走，他才不在乎被别人看见。如果他走了，男人怎么会知道谁救了他？又怎么会知道以后他要和谁在一起呢？